平园相学

言行

言为心之声，祸福之门，轻则招尤，讷则寡怨，故古人作《白圭》诗以戒之。端人之言，言不妄发，发必中节矣。正人之言，言不妄陈，陈必有序矣。若谗言易入耳，邪言易出口者，小人也。语云：“言而有信，谓之口德；言不中规，谓之口贼。”随声而和者，无主宰。低头而语者，必阴险。合眼而语者，多必思。昂首而语者，近豪傲。未言先笑者，多淫毒。泛言无序者，少智谋。躁言而繁者，无进取。钝言而涩者，终寒苦。至言末发而色先变，或言未了而气已绝者，非令质也，岂善终哉！故观人之言语，即知其贵贱，缘明达者言顷，刚正者言端，简静者言直，谦恭者言和，虚诞者言繁，躁进者言暴，卤莽者言粗，愚顽者言笨，所谓有诸内，必形诸外也。是故相人之形貌，则言语之状态，不难毕见。盖唇长者言慎，齿齐者言正，口大者言狂，齿露者言夸。齿大而整者，不狡不毒；齿小而斜者，不谨不信。舌大口小者，言繁不了；舌小口大者，言轻而快。舌多纹理者，言必合理；舌带鲜红者，言必有中；舌上黑暗者，言无始终。舌长者言有根底，舌短者言无经济。某相士云：“口唇偏薄，是非必多。冷笑半声，人多无情。未语自羞，定短春秋。语无头绪，必主不义。言简且清，富贵有名。言深而沉，发达无垠。”有至理也。

行者一身之举动，所以见贵贱也。大凡人之行也，脚不欲重，额不欲低，身不欲折，手不欲摇，发足须急，进身须直，起步须宽，俯然而往，不凝不滞者，贵人也。若如火之炎上，轻浮不定，或步欹而貌愁，或步行即低头，则非贫即贱，不奸则诈矣。吾国相书，谓“龙行虎步者至贵，鹅行鸭步者至富。牛行者富，象行者寿，蛇行者毒险，狼行者残忍，马行者劳碌。”又谓“行动沉重者荣显，行动趋拽者聪明，行动挺直者富贵，脚跟不落地者败祖业，身偏而且轻者为人役。”定理也。此人行之大概也。至坐则端正严肃，如山如虎，凝然不动，寂焉无声，愈坐而愈直，愈坐而愈肃者，寿考富贵，上相也。如体不谨，神不壮，摇膝歪身，低头愁容，即 贫薄无资，夭弱无寿，劣相也，小人也。经云：“木摇叶落，人摇财散。”实至理也。总之，行如浮云，如水之流，坐如矾石，如虎之踞，斯为美矣。反之，即属不吉，毫无疑义。

食卧

食为性命之本，不可一日或无，关系固极重要。而动作即见荣辱，故举物宜徐而有序，嚼物宜宽而有容，下手宜舒而不缓，发口宜急而不暴，方为贵相，可享令名。否则，嚼忙咀慌，啜声吞呜，即终身劳碌，穷苦不堪矣。其或含食而语，则运否而迍遭。仰首而食，则行歪而孤独。食而齿出者，辛苦不寿。食而淋落者，饥饿无依。嚼在舌头者，饿死野外毛啄在唇尖者，穷困路旁。惟宽舒而和，且缓急有节，则聪俊而识远，斯福禄以绵长。相书云：“虎食者权贵，猴食者荣显，牛食者福禄，猪食者贫穷，马食者苦贱，鼠食者饿天。”确有见地，可资谈天。

卧者，晦弦之候，休息之期也。凡安然而静，恬然不动，或如龙之蟠，或如虎之踞，或如犬之曲，或如鸦之栖，或龟息无声，或喘息不闻，则富贵寿考，其乐无穷。至少卧易醒，一醒即清者，聪贵已极，卧而少梦，梦而便觉者，明敏无比，皆上相也，岂易得哉？若夫鼾卧乱语，则心杂不纯，好卧难醒，则性顽无成。卧如马喷者下贱，卧如猪叫者贫天，卧开口者寿不长，卧咬牙者运多愁。卧瞠眼者，恶死于外。卧如尸者，难安于室。就床便卧者，劣而贱。覆身而卧者，贫而苦。卧不安席，辗转摇动者，性乱而烦。卧中气少，虚嘶断续者，神散而亡。此卧之概略也。至歌诀所谓“人食猿餐衣锦荣，宽宏有节岂无情，人多豪爽且聪慧，慷慨挥金主大名。吞物而鸣食有声，何须碌碌利名营，奸贫虽大财难聚，怎奈相中没好程。气息调匀睡更浓，形同曲犬与蟠龙，一生安稳多如愿，寿算悠悠福履重。卧如尸直气吹嘘，开口无神喘似猪，子息艰年寿促，奔劳一世没钱余。”可以深长思矣。

结论

综观吾国相学，发明时期，虽较各国为早，而支流演进，渐趋复杂，及应从事整理，以谋归宿，并加科学研究，以求进化，殆所谓继往开来欤？试申述之。

上古时，生活单简，文化未彰，举凡人生身心性命及日用寻常之事，罔不混括自然，随机消长，固无相学之专名。所以《灵枢》、《素问》等篇，本属医经，而关于相学部分，如气色皮肉、五行长短，及精神经络、六腑五脏等项，亦皆统合纪载，未曾显然划分，盖其时浑浑噩噩，相养相生，休征时见，年寿最高，而相学实验，自寓于其中。

唐虞三代，政教休明，社会组织，有条不紊。《书》曰：“人心惟危，道心惟微。”皆凛以十六字之心传相授受。又曰：“克明俊德，以亲九族，驯至黎民于变时雍。”凡人之性善者，即涵养保辅，勿令近恶。如偶恶者，即董率禁防，使渐于善。故其时，征之于声，则和平清畅；征之于色，则明达温柔；征之于神，则目不回邪；征之于气，则行不倾倚。君则明也，臣则良也，民则此屋可封，直道而行也。盖内心外相，相辅而行，特成盛世之懿风。

春秋战国，世衰道微，纪纲日，乱贼日兴。孔子曰：性相近也，习相远也。”孟子曰：“尽其心者，知其性也。”无非欲人讲  誓求心性，矫正流风，而又恶紫之夺朱也，恶郑声之乱雅乐也，恶乡愿之贼德也，复示以明辨之方。曰：“视其所以，观其所由，察其窿所安，人焉庾哉？”曰：“胸中正，则眸子了焉；胸中不正，则眸子眊焉。”是即以心性为相学之真诠。且序列四科，以德行为首。“巧言令色”，直指为鲜仁，尤以内相为重，堪资取法。而为近今泰西讲内相者，开先河也。至斯时之研究相学，专以相人著名者，春秋则有姑布子卿，战国则有唐举，其事详见荀子著述，及《史记．赵世家》、《蔡泽》等篇，可复按也。

孔孟以还，诸子蔚起，有谓性有善有不善者，如告子、公孙尼子是也。有谓性善者，孟子之徒是也。有谓性恶者，苟子是也。有谓性善恶浑者，扬子子云是也。更有谓性阳者，董子仲舒是也。有谓性阴者，刘子子政是也。各执理由，伸其学说，几使诫中形外之道，失其标的，而无依据。迨韩文公《原性》文出，始有定论。文公之言曰：性之所以为性者五，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也。情之所以为情者七，喜、怒、哀、惧、爱、恶、欲也。性有上中下三品，情亦有上中下三二品。性果善乎？何以叔鱼必以贿死，食我必至灭宗？越椒必使若敖之鬼不食？性果恶乎？何以后稷之生，岐岐然，嶷嶷然？文王之生，付不勤，师不烦？性果善恶浑乎？何以尧之朱，舜之均，文王之管蔡，卒为奸？瞽叟之舜，鲧之禹，卒为圣？盖以性也者，与生俱生也；情也者，接于物而生也。惟其品各有三，故其感召于形状休咎者，遂各不相同。有中庸之性情，斯有圣人之相。有具体而微之性情，斯有贤哲之相。有其心孔艰之性情，斯有邪僻之相。可见相学之于心性，固相联而不相失也。

至宋之程朱，．大道更见昌明，程子穷理定性，曾著四箴，以明人之视听言动，不可以无礼。朱子居敬存诚，曾推易象，以阴阳刚柔之义，定人之为君子小人，均可谓宣明相学之秘旨矣。他若谓生质气命，紧与相学相关，可资参证者。在汉则有王仲壬，在魏则有刘孔才。王充所著《论衡》曰：“凡人遇合偶及遭累害，皆由命也。”有死生寿天之害，有贵贱贫富之命。命富之人，筋力自。命贵之人，才智自高。，若千里之马，头目蹄足，自相副也。又曰：“人之禀气，或充实而坚强，或虚劣而软弱，坚强者寿，虚劣者夭。”儿生号啼之声，鸿朗高畅者寿，嘶喝湿下者天。禀寿天之命，以气多少为主性也。孔才于所著《人物志》曰：“凡有血气者，莫不含元一以为质，禀阴阳以立性，体五行而著形。所谓性者，仁礼信义智五常是也。所谓五行者，木火土金水是也。木则骨植而柔，无不垂荫，谓之弘毅，仁之质也。火则气清而朗，无木照察，谓之文理，礼之本也。土则体端而实，无不吐生，谓之贞固，信之基也。金则筋劲而精，无不断割，谓之勇敢，义之决也。水则色平而畅，无不疏达，谓之通微，智之原也。是谓五行之形。见乎声色，发乎情味，各如其象，而与五常之性，天授之命，天赋之气，互相表映，犹之筋勇色青，血勇色赤，中动外应，岂可匿哉？”此皆足为相学固与心性相联之佐证。至荀子《非相》篇曰：“相形不如论心，论心不如择术。形相虽恶，而心术善，无害为君子也。形相虽善，而心术恶，无害为小人也。”是又力矫时弊，更进一层，谓只论外相善恶，不如专究内相善恶之为得也。

窃尝思之，人生之本，在于心性，心性之理，甚微而玄，只论内相，恐涉空虚，故圣人主张成物以率性；只论外相，易失肤浅，故圣人主张穷理以尽性。二者固相为表里，而有不可偏废者在也。乃自世风不古，术士繁兴，多袭皮毛，以谈休咎，专重形态，以耸听闻，且喜用种种形容词，比拟引伸，以炫耀之。如以目为河，为监察宫，为阴阳星，为官学堂，为明秀学堂，为田宅宫；以耳为江，为采听宫，为金木星，为外学堂，为聪慧学堂；以鼻为济，为人，为审辨官，为土星，为中岳，为财帛官；以口为淮，为出纳官，为水星，为忠信学堂；以眉为保寿官，为兄弟官，为罗计星，为班笋学堂，以额为火星，为南岳，为上府，为高明高广学堂；以颏为地，为北岳，以颧为中府，为东西岳；以颐为下府，并将头面及全身，各分为上中下三停。在相人者，仅谈形貌，不复言及心性。在被相者，仅问吉凶，不复内省心性。相眷云吉，则深以为喜，指高气扬，而生种种冀幸之念。相者云凶，则深以为忧，千谋百计，而作种种诡避之举。在相者固不负此责任，而世风日见败坏者，  心性不讲之故也。